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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揚州寶應素有淮劇之鄉(xiāng)的美譽?;磩≈杏袃纱罅髋?,即所謂東路藝術和西路藝術,其西路藝術就源于寶應。查一查新編《縣志》便可看到,一百多年來,許多民間藝術家,在這塊園地中不輟耕耘,為淮劇的孕育、催生和成長、革新灌注了心血和汗水。也許因為是“鄉(xiāng)音”,寶應人不但愛聽淮劇,也愛唱淮劇,尤其酷愛原汁原味的老淮調。
              時序進入80年代以來,淮劇在寶應城鄉(xiāng)仍然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中老年觀眾,青年愛好者也不在少數(shù)。曹甸、西安豐、下舍、射陽湖一帶,男女老少幾乎人人都能哼上幾句,不少鄉(xiāng)村干部叮以粉墨登場;水泗鄉(xiāng)村村有業(yè)余淮劇團,生旦凈末,行當齊個,眼裝道具,樣樣俱備,農(nóng)閑搭臺,能唱整本大戲,難怪人們把這些鄉(xiāng)鎮(zhèn)稱作“戲窩”。文化部門舉辦“里下河業(yè)余歌手大賽”,農(nóng)村來的青年歌手多唱淮劇選段,其投入的程度和藝術效果皆不下于同臺參賽的通俗歌曲和搖滾歌曲。
              行家們說,淮劇的味道是什么,是“苦”。把這種“淮味”表現(xiàn)得酣暢淋漓的又全憑一個“唱”字。我以為此言極是。無淪是早已登上藝術殿堂的淮劇表演藝術家,還是終身浪跡江湖的民間藝人,他們的功夫都在一個唱字上,他們都能在不同程度上唱出生活的苦味來.人們可以從淮劇的聲腔中聽到祖母的號哭,外公的抗爭,母親的哀嘆,父親的憤懣;人世的不平,步履的艱難……一切都無遮無掩,直白坦蕩,親親熱熱地愛,咬牙切齒地恨。禱告則磕頭搗蒜,詛咒就跺足捶胸,痛不欲生時能一口氣推出上百句,宣泄胸中的積郁,控訴世間的冤屈,呼天搶地,撕心裂肺,悲聲不絕,唏噓刁;已,乃至泣下……
              淮水茫茫,黃河浩蕩。多少次奪去江淮平原的桑田,帶走里下河的文化。死者矣矣,生者扶老攜幼流徙他鄉(xiāng),這就是淮劇產(chǎn)生的時空背景.戲劇家們考證出淮劇源于“香火戲”、“童子腔”、“門嘆調”、 “打雷雷”,這是不錯的,不過還需再前進一步,前兩者是貧苦農(nóng)民對神的乞求,后二者是他們對人的求助,對大自然的抗爭和改造。明白這一點,也就很容易理解和接受這一劇種的哭腔與苦味了。
              我于淮劇可謂地道的門外漢,然而情絲不斷,從兒時纏綿至今,我看過草臺班表演的《孟麗君》、《十把穿金扇》等連臺本戲,回味起來,與當今許多電觀連續(xù)劇相比較毫不遜色。在準劇的鼎盛時期,我看過上海人淮的藝術家們上演的《秦香蓮》、《三女搶板》等品位很高的獨本戲。我還有幸在首都吉祥戲院里觀摩了江蘇省淮劇團榮獲全國一等獎的現(xiàn)代劇《奇婚記》。寶應縣準劇團的《丁郎尋父》、《江姐》等古今劇目一·次次深深地打動了我。最難忘懷的是,在下河的一條小輪船上,我聽一位農(nóng)村青年清唱《王清明合同記》,一人多角,只唱不做,四個多小時竟未息下來喝口水,聽者無不屏息默嘆,我則忘了下船。近年來廠我不知不覺地迷上了泰州淮劇團的著名淮劇演員陳德林,聽他一句“十年不見親娘面……”我會把渾身的疲乏與理不清的進退寵辱忘記得干干凈凈。我嘗想,京劇是恢宏的,它太多了帝王味;越劇是華彩的,可脂粉氣息忒濃了廣昆劇那樣的雅奧,川劇又令人覺得那么縹緲,那樣神秘;界乎雅俗之間的是黃梅戲,然而也還使人明明白白地感到是戲,是藝術。唯有這淮劇是生活,是占人口大多數(shù)的平民的生活。它粗,它土,常常在俚語村言中含秀見雅,它也以“罵世”、 “勸世”為宗旨,卻不加粉飾地拿了平常人的苦難來“現(xiàn)身說法”,揭示生活的哲理。它也表現(xiàn)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可愛的是這些舞臺形象統(tǒng)統(tǒng)都平民化了,農(nóng)民化了。我的孩子不喜歡淮劇,他們喜愛流行歌曲;特別喜愛搖滾樂,或將錄放機音量加大,播放“重金屬”搖滾樂曲,或漲紅了臉高歌“一無所有”, “這就跟我走”。于是在斗室之中常常要發(fā)生小小的沖突和辯淪, 結果是準也說服不了對方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偶然翻《辭?!?,在“爵士樂”條目下發(fā)現(xiàn)搖滾樂原來是爵士樂的后裔,爵士樂又源于黑人勞動歌曲、靈歌等。這一發(fā)現(xiàn)在我仿佛哥侖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心想,怪道呢,搖滾樂曲唱起來也是邊唱邊舞、唱說結合,其聲音,其衷情,其動作皆發(fā)揮到極致,或叫做藝術的極致吧,再輔以電聲樂器和爵士鼓的渲染以及現(xiàn)代燈光的烘托,電閃雷鳴,把愛與恨、悲和喜都夸張到死去活來、無以復加地步。呵,呵,盡管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搖滾和淮劇不但有著相同的身世,還有著十分接近的審美價值取向,不是嗎,你看,它們都是那么粗獷,那么質樸,直接唱出自己的心聲。如果青年人很容易從搖滾中找到自己的情結,我們這些長期生活在里下河地區(qū)的中老年明友則極易在淮劇曲調中產(chǎn)生共鳴。從此,我便把淮劇稱作“江淮搖滾”,并跟孩子們打趣,你們的搖滾無非是洋人的“淮調”。唯一令人感到不足的是,爵士樂從美國新奧爾良走出去了,走遍了全世界:而我們的淮劇本來也已經(jīng)從田頭、街頭唱到了舞臺劇院,從蘇北農(nóng)村唱到江南的名城大埠,可后來又漸漸地失去了許多陣地,只留下難以割舍的鄉(xiāng)情。其中恐怕與我門后來太講究程式化有點關系吧。近年來有淮劇改革家倡議“返祖”,我看倒也不必。倘能把握住它那通俗樸素的本質,使之成為真正的“江準搖滾”,那也未必不能再振雄風,以至流行。
              著名作曲家劉熾同志到寶應來尋舊,縣淮剛團的一位作曲家哼了淮劇《蔡金蓮》中一段“摜板”:“一出大門黑凄凄呀,自己看不見自己衣……”他驚詫地說:“啊,這不是典型的現(xiàn)代搖滾嗎?”可見我的“江淮搖滾”之說并不都是牽強附會之言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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